说起北京人对酒的青睐,那话就多了。
先说这四合院里喝酒的理由就多了去了。逢年过节要喝酒,谓之“喜庆酒”;结婚要喝酒,称“喜酒”(而今喜酒几乎成了婚礼的代名词);生孩子办满月称“满月酒”;就是死 了人,办完丧事也要办几桌,谓之“谢和酒”,意思是对帮忙街坊邻居的感谢之意,特别是老喜丧(七八十岁过逝的),更是要多摆几桌。遇到朋友相聚,亲戚来访,随时都喝,故有“无酒不成席”之说。酒桌上是无话不说,不少的事儿就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老年间不像现在,家里来了客人就去饭店摆上一桌,没那条件也没那么大的谱儿。多就在家里简单地吃喝一下就行了,主人随意而定,来人也不挑眼,既随和又亲近。以前北京人喝酒,多是随买随喝,街头巷尾就是小酒铺。那会儿买酒,不像现在整瓶的买,而是拿着酒瓶子去买,俗称“零打”或“散打”。小酒铺里摆着几个大酒坛子,打酒用木制或竹制的酒墩子,有大有小,一两的,二两的,半斤的,保准不缺斤短两。家里来了客人,大人一边沏茶,一边指使孩子去打酒,外带买点儿下酒菜,诸如花生米、开花豆儿什么的,讲究点儿的再来半个小肚儿,半斤猪头肉。要是来的人多,有时还要到附近的饭馆里叫几个炒菜(也就是现在的“外卖”),用不了多大会儿,酒桌就摆好了。边喝边聊,透着亲热,那氛围,现在是不常见了。
老北京人所喝酒的种类也不少,早年间既喜欢喝黄酒,也喝白酒,尤其喜欢喝莲花白和菊花白,说是能滋补养神,舒筋活血,连宫里的帝后们都喝这酒。海淀镇曾有个仁和酒家,专卖这种酒,很有名。而二锅头更是北京人喜欢喝的“名酒”,尤其是56度的,清澈透明,气味香馥,醇厚甘洌,回味悠长。说白了,就是味儿正,喝着有劲儿。以前著名的老字号二锅头有“龙泉”、“同泉涌”、“同庆泉”,解放以后的“红星二锅头”把它们都“收编”了,因此至今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喜欢喝“红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时兴过一阵子喝麦精露,像酒又不是酒,但有酒味儿,在七八度左右,后劲儿足,容易上脑子。可不知什么原因,那瓶子容易爆炸,伤过人,以后就逐渐地在酒桌上消失了。啤酒在北京的流行也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人们手头宽绰了,时不常的聚在一起喝上一顿。啤酒的牌子更多,北京产的,外地来的,还有中外合资的,瓶装的,听装的,后来又时兴“扎啤”。这一扎有多少,那就没准了,有的合一瓶,有的合两大杯。特别是电冰箱日益普及后,冰镇啤酒成为夏季人们常喝的酒水。大热天的喝上一瓶冰镇啤酒,那叫爽快。所以每到七八月间在四合院的房檐下、门道里、甚至大门前,都能看见人们畅饮啤酒的情形。
四合院里喜欢喝酒的人多,其称呼也各不相同。“酒友”是泛称,指那些以酒为友,时不常地聚在一起饮酒谈天的人,既是一种感情的交流,也是休闲的一种方式。“酒星”是指酒量很大,但不是天天喝,要喝就喝个痛快,甭管喝多少,也跟没事儿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的人,使人另眼相待,一般人不敢轻易和他们坐在一起喝酒。“酒包”是那些酒量大,每顿儿都要喝上四两半斤的,而且多是高度的白酒,时不常就高一回。“酒腻子”相对来说酒量并不是很大,但天天离不开酒,顿儿、顿儿少不了酒,一天能喝八顿儿,每顿儿也就二两,酒菜也简单,一根黄瓜或一把花生米就齐了,有时候就白嘴喝,一喝高了准生事儿,是胡同里最让人瞧不起的人。“酒鬼”是对那些嗜酒如命,整天不务正业,除了酒没有别的,经常喝得醉醺醺人的贬称,正经喝酒的人很少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喝酒。
这喝酒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北京人喝酒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先说这倒酒,俗称“满酒”,第一杯要倒满,叫“酒满心实”。要是根本不喝酒的人,最好别往一块坐,即使坐了也别动杯子,只要您意思了一下,那就被视为能喝,少说也得一杯,遇上那“客气”主儿一张罗,非灌醉了不可。您要是只喝一杯,再不喝了,就被视为不够意思、不是朋友、不给面子。鱼盘端上来了,随手一放,鱼头对着谁,谁就得喝酒两杯,面对鱼尾的那位得喝一杯,俗称“头二尾一”,也戏称为“有头有尾”。带头敬酒的还要先干为净,要是杯子里有残酒,就要受罚,谓之“滴酒罚三杯”。这酒要是喝的来了兴致,还要划拳行酒令,一吐为快。所谓划拳行酒令,就是二人同时各出一拳,口中各呼一数,以猜度对方和自己所出拳中指数之和,猜对的为赢家,由输家喝酒。如二人全猜对了,各喝一杯,全猜错了,继续开拳,直至分出胜负为止。那酒令合辙压韵,说的最多的是“一心敬、哥俩好、三星照、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九连环、全来到!”声音时高时低,清脆悦耳,为酒桌上增添了许多的活跃气氛,但也因此容易喝高了。
酒给四合院里的人们带来许多欢乐,也带来不少的麻烦,酒一喝高了就撒酒风、闹事的就时有发生。本是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可总有那搂不住的,一喝高了就找碴儿,先是骂骂咧咧,再就是耍开了酒风,甚至动手动脚,好好的一桌酒席,往往是不欢而散。这几年胡同里买车的越来越多,出出进进的,于是那些把握不住自己的,就酒后驾车,出了事是后悔莫及。
这四合院里能喝酒的,见过不少,但有一位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这就是杨三叔,今年快七十了,喝酒喝了小五十年。尽管酒量很大(据说他的酒量一次能喝一瓶半二锅头),但从不贪杯,很是能把握住自己,所以从没醉过。用他的话说,这喝酒的人要有“酒德”,不能见了酒就没命。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见了酒就拿不住自己的人,不喝正好,一喝就高,犯混、掀桌子、耍酒风儿,既得罪了朋友,又伤了和气,那叫没起子。
杨三叔还有自己的一套“酒经”,说起来既有意思,也给人许多提示。他把喝酒的人归为“六等”,各等有各等不同的感受。这一等为“抿”,就是轻轻地用嘴在酒杯上抿上几小口,顿觉爽快,最多喝一两来酒,使人心情舒畅;二等为“品”,就是用嘴一小口一小口地慢品,二两酒下肚,给人有一种陶然之感,心明气爽,恰到好处;三等为“喝”,三两的杯子,三口两口下去后,便有了微醉,一觉睡过来,神志明白,该干什么干什么;四等为“饮”,喝酒如喝凉水,四两起步,喝着、喝着话就多了,两眼犯直,醉眼目蒙目龙,走起路来脚底下没根儿;五等为“灌”,总恨那酒下去的慢,端起杯子仰口而进,半斤酒下去,就大醉了,语言不清,哭笑不能自控,最容易耍酒疯;六等为“吹”,喝酒不用杯子,直接用瓶子嘴对嘴,与其说是喝酒,不如说是往肚子里顺,一会儿就酩酊如泥,人事不知。用杨三叔的话说,这喝酒“二等”为佳,“三等”要即可而止,要是喝到“五等”就没什么意义了。他的这个“酒经”很有道理,得到胡同里不少酒友的认可。 户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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