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8月14日 登录论坛 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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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这一句,语出金庸《笑傲江湖》,书中写到黑白子和向问天讨论围棋:

   向问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访寻棋谱。三十年来,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黑白子忙问:“记得那些名局?”向问天道:“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讨弈的棋局······”。

  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飘起来。向问天问道:“前辈如何发笑?”丹青生道:“你问我二哥喜不喜欢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号黑白子,你说他喜不喜欢下棋?二哥之爱棋,便如我爱酒”。

  黑白子是《笑傲江湖》中江南四友中的老二,琴棋书画,棋总是排第二,是有“二哥”之谓也。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的小说,凡十五部,浪漫玄奇,惊心动魄,纸上谈兵,风云际会,琴棋书画,文武张驰,金戈铁马中间细腻柔婉。描写围棋的有多部小说,《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琴棋书画、五行八卦无所不通,《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则以围棋为武器,不可解为灵机手段,必有他内里深处的执念,深藏着由技向道的追寻。最酣畅淋漓,浓墨重彩者当属《天龙八部》中众英雄共赴擂鼓山,诸群贤共解“玲珑棋局”的描写,说段誉公子踏访无量山、琅嬛洞时,那棋如人生的悲凉情景和悲剧情怀已经从笔墨中渗出:

  室中并无衾枕衣服,只壁上悬了一张七弦琴,弦丝俱已断绝。又见床左有张石几,几上刻了十九道棋盘,棋局上布着两百余枚棋子,然黑白对峙,这一局并未下毕。琴犹在,局未终,而佳人已邈。段誉悄立室中。忍不住悲从中来,颊上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局棋,金庸扬扬洒洒,大笔铺陈,写到高峰处,陡显格局气象,江湖气息、家国情结跃然纸上:

  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又说:“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金庸先生,喜好者谓之大侠,然他并不擅使枪弄剑。大侠之谓,全然因他创造的奇玄世界。这情景犹如金庸之于华山,凭着非凡的艺术想像力和创造力,金庸以华山为背景,抒写了多幅波澜壮阔的江湖画卷,演绎了多次江湖高手的巅峰对决,华山论剑。他的十五部武侠小说,有十三部不能离开华山。华山,与中华文化的承载者围棋,亦有深厚的渊源,不表秦昭襄王上山祭岳,“以木欺神”,道家老祖陈抟与赵匡胤以华山为注下棋留下的“赵匡胤卖华山”的传说,前文所引金庸《笑傲江湖》中两位高人提到的“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便典出华山。说是黄帝到华山聚仙台会群仙,与神仙在此下棋,你来我往不分高下,一位华山樵夫路经此地,把斧头放在旁观战,一局完毕,斧柄已烂,待他回到家中,已是“仙界一日,凡间百年”,物竟世移,樵夫决意去华山修道炼丹。此一围棋之起源,之画面,在历史、在民间、在文人和百姓之间流转承叙,又进入金庸的武侠世界,从文化角度视之,并非偶然。华山、围棋、金庸三点可用文化一词勾连。

  金庸之于围棋的渊源,要先于他的武侠创作。金庸有《围棋杂谈》一文,文中记叙:“当聂绀弩兄在香港时,常来找梁羽生与我下棋,”这一记叙,在香港作家柳苏那里有佐证,柳苏在《侠影下的梁羽生》一文中说:“梁羽生爱下棋。金庸是他的棋友,已故的作家聂绀弩更是他的棋友。及此,是他们因下棋而更多佳话。聂绀弩在香港时,虽有过和他下得难分难解而不想回报馆上晚班写时论的事;梁羽生到北京,也有过和聂绀弩下棋把同度蜜月的新婚夫人丢在旅馆里弃之如遗的事。”金庸说到的聂绀弩,文史功夫之深厚,诗词造诣之高格,闻听者必有敬畏之情。这个梁羽生也是了得,他比金庸有两“先”,一是先于金庸创作武侠小说,二是先于金庸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梁羽生出席过第四次作协代表大会,而金庸加入中国作协,并授予名誉头衔,则是后来的事情。就如金庸之于华山,他创造了“华山派”、“华山论剑”诸多英雄场面和精神意向,华山已是他生命世界的一部分,而他登临华山,则是在他武侠创作封笔多年之后。再说梁羽生大学时学的是国际经济,金庸念大学时读国际法,两人同有外交官的梦,阴差阳错,时势使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两人共同扛起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大旗,海外誉为“金梁并称,一时瑜亮。”梁羽生《七剑下天山》有诗云:“剑胆琴心,似喜似嗔同命鸟,雪泥鸿爪,亦真亦幻异乡人。”仿佛写出了两人的情谊和命运,梁羽生晚年寂寂然客死澳洲。这两位棋友,从此天隔一方。

  话扯远了,说到围棋,说到华山,此时该有一大侠出场,此大侠乃“聂弦风”聂卫平也。金庸曾拜聂卫平为师。此段英雄际会场景,拜师收徒过程,聂卫平《围棋人生》有所记述,此处不表。话说本世纪初,金庸封刀多年之后,旧梦重温,“华山论剑‘从武侠奇幻中复归现实,上演了华山论剑智闯三关一幕,这最后一关,便是聂师傅坐镇奇局关,金、聂二人,在各自驰骋的世界里可谓海阔天空,快意淋漓。华山闯关这一幕被媒体渲染为“一子定乾坤”。但世人以为,仪式大于内容,不可大书,和史上之名局,之妙着,和金庸小说描写的围棋世界中传导的哲学不可同语。

  真正让金庸流露心迹,展现情怀的是在一次闲谈中,友人问;古今中外,你最佩服谁?金庸脱口而出:古人范蠡,今人吴清源。金庸推崇范蠡,可在他的武侠理想中求得其解。“功成身退,天之道哉”,金庸作品多散发道家思想和归隐主题。金庸崇尚吴清源,亦可追溯两人深层的精神理想。吴清源先生,弱冠东瀛,在围棋的世界里历经多次“悬崖上的白刃格斗”,所向披靡,孤独求败,这和金庸的武侠世界演绎的江湖人何其形似。然而到了晚年,吴清源对于围棋的追求,已超越了胜负,追求一种平淡冲和的境界,显示了一种超然物外的胸怀,“至柔至和,如水如诗”,“胜负师里的慈佛”,此种解读,和金庸所表现所追求的至侠无武的境界又是何其神似。

  (李国平,毕业于西北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评论《遥远的印记》《路遥评传》。曾获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二等奖、陕西省人民政府优秀编辑奖等。曾多次担任过茅盾文学奖等重要文学奖项的评委。现任《小说评论》主编,西北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导师。)

编辑: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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